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競聘上崗(一更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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競聘上崗(一更)

紹興八年秋日。

臨安朝廷有條不紊向北移動。

為保障行伍安全, 沿途所經過的城池路線,都是提前兩三天才制定出來,而且時不時發生一些臨時變動。

除了出於安全的考量……如今的宋也確實是沒法像和平富饒年代一般, 皇帝出行巡幸,能夠提前把路線都安排好:北地多年戰亂, 原本以開封城為中心的四通八達的陸路以及水路通道, 許多都荒廢了。

說到官路漕運, 臨安朝廷邊向北挪動,邊陸續收到開封城內送出來的新消息。

三大將此時都率軍駐防在開封附近(倒也不怕住不下,畢竟開封駐軍最多的時候, 號稱有八十萬禁軍,是出了名的冗軍), 除了逐步清掃中原各路的金軍殘餘勢力,同時還在幹基建工作。

不但重整開封城內外軍防, 修固樓櫓城墻, 還在緊急疏通原有的五丈河等運河, 力求南北通路盡快再次打通,汴梁城能夠再次成為北伐的強大軍需後盾——作為首都,汴梁的劣勢是沒有天險,但優勢就是交通便利啊!之前江淮等地的糧米通過漕運到達開封的數目,每年都能到八百萬石。

因此,三路北伐軍此時按兵不動,並非在空等臨安朝廷過來, 實則正在緊鑼密鼓為接下來的渡河北征磨刀。

*

托北伐軍和各路義軍發動百姓們一起開浚濠河的福,姜離沒有把驢車坐穿。

黑油油的禦用精選毛驢雖然很可愛, 驢車也平穩,但到底有些逼仄。

還是在運河航船上, 活動空間大些。

這日,姜離正如常抱著貓貓,認真研究易安居士留下的博戲技巧,準備下回努力贏兩根籌碼回來,就見柔福帶了奏疏和一卷圖紙進來。

“離開封已不遠,今日議事,朝臣們就議起了陛下回到開封後的住處。”

姜離當即擡頭。

到底有過多年皇帝(雖然絕大多數是太上皇)職場經驗,姜離對於【皇帝住處】這件很有象征意義的事件是很敏感的。

就像她之前在大明,住西苑而不是乾清宮一樣。

住在權力中心,就代表權力本身。

現在臨安朝臣對皇帝返駕開封後的住所建言,就代表了他們的站隊——到底是站名分上的皇帝,還是大義上的帝姬。

柔福遞上各部重臣們聯名奏疏並現在的開封城圖:“朝臣們建言:陛下龍體不安,請入住龍德宮安養。”

姜離頓時松弛下來笑道:“好事!”

這就說明,哪怕北伐軍克覆舊都,戰事沒那麽緊張了,臨安朝臣的主流站隊,還是選擇了柔福!

因龍德宮,是上一位太上皇的宮殿——

宣和七年末(靖康之恥前),宋徽宗趙佶聽聞金兵雷霆南下,據說還有十日就要打到京畿地區了,那是嚇得當場甩鍋傳位,從開封城的皇宮大內一路搬到龍德宮去修仙去了。

姜離:這個她熟,當時在明朝她就發揮‘拿來主義’,參考了完顏構父子的退位方式,成功進化太上皇——然後,於十多年後的現在被回旋鏢擊中,真的要入住宋徽宗的龍德宮。

不過,比起宋徽宗的退位流程,姜離覺得,自己當年還是很體面的。

她只是在朝堂上追著鶴跑了,而不是給朝臣表演一個‘朕當場癱瘓’——

是的,宋徽宗當日為了退位跑路,那才是豁出去了,在朝上忽然當場昏迷掉凳。開始宰相們以為陛下真的病了,嚇得連忙給陛下擡回去又是請醫又是灌藥的。

結果,宋徽宗醒過來就開始走流程,直接表演半身不遂:哎呀,朕咋癱瘓了呢,朕咋半邊身子不能動了呢?唉,這樣怎麽能主持抗金大事呢!諸位愛卿怎麽看?

宰相們:……

史冊明載:“宰執無語。(帝)又問諸公如何,又無語。”[1]

而在眾人無語中,宋徽宗:好的,不反對就是默認。當即用沒病的左手寫下傳位詔書,然後搬到了龍德宮中。

北宋(正常)朝臣們:我們究竟是前幾輩子造了什麽孽,攤上這種皇帝!

姜離也有同感:每次都被昏君愁死。

因為實在很難趕上昏君這種不要臉的程度。

“對了,除了定下完顏構的住所是龍德宮,那朝臣們有沒有議一議,一旦那位‘淵聖太上皇’回來,住在哪兒呢?”

柔福點頭,從圖紙上指給她看:寶箓宮。

不過,這雖然也有個‘宮’名,但其實是一座道觀。

朝臣們顯然懶得應付這兩位昏君:皇帝畢竟還沒有退位,給個面子安排到龍德宮去,至於已經在五國城做了多年太上皇的‘淵聖’,隨便找個地方一塞就行了。

*

不過,這世上的臟東西,大抵都不經念叨。

姜離才提起趙桓沒兩天,柔福就又帶了一樣東西來。

這次神情有些覆雜。

她手上拿著的是一個盒子,蓋子打開,姜離看到裏面擺著一件上衣似的衣裳。

見上面似乎還有不少字跡,姜離好奇伸手。

“姐姐別動,太臟!”

姜離立刻收回手。

只見柔福取過撥香爐炭火的小火鉗,伸長胳膊拎起了這件衣裳。

“這是跟金國國書一起送來的,‘淵聖’的衣裳。”

據說(但柔福推測大概率是演戲),這是她那‘苦命’的皇帝哥哥,私下懇求了金國使臣,托他帶一件衣物給自己主持朝綱的親妹妹,盼她顧念血脈親情,與金議和早日接他們回去。

當然,甭管是金人,還是送衣裳的太上皇,心裏都門兒清:哪有什麽血脈親情啊!

他們不過是在靠‘孝道禮法’這個大帽子來約束柔福。

同時,他們倒也沒有完全把希望寄托在禮教‘威逼’上,還軟硬兼施,順便帶來了利誘——

就是衣裳上的大片文字:趙桓表示自己才是先帝的嫡長子,是正兒八經繼位祭過宗廟的皇帝。比起來,九弟(完顏構)自不如他正統。

若是妹妹肯跟金國議和,然後接他回去,他保證立刻以太上皇身份禪位於有‘止兩國戰事之功’的親妹。

言下之意:妹妹,跟金國求和吧!等我回去後,給你皇位不說,還替你頂著完顏構。咱們豈不是妥妥的雙贏?

也算是花了大心思的誅心挑撥之言了——

但凡柔福跟他們一樣,是個‘國家可以亡,我權不可失’的人,就難免不被這個誘人條件打動。

柔福一臉嫌棄,轉著火鉗給姜離覆述完了上面的文字信息。

用火鉗拎著一件衣裳看上面的字難免不方便,但柔福很堅持:“實在是不想碰,據送國書的使者說,‘重昏侯’哭的淒涼,在上面擦淚來著。”

其實此時親人將拭過淚的帕子相送,倒也是一種‘致以血淚之痛’的常見寄情方式,之前完顏構的生母韋皇後,就曾托金國使者給兒子帶過這種淚帕。

完顏構見了,當朝哭暈過去,那叫一完美遺傳宋徽宗,見過宋徽宗的老臣們,一點兒不懷疑這絕對是親生的父子。

只是完顏構雖哭撅過去,倒是沒有癱瘓(其實還不如癱瘓了),醒來後更堅定‘孝道’,向群臣表示:‘親爹親娘在受苦,我受點委屈給金國下跪怎麽了?你們還不得表揚我?’

但同樣的招數,對柔福來說就是純純惡心。

姜離一聽這還是淚衣,立刻一個後仰:謝謝妹妹!這要是真不小心碰到了,哪怕不是自己的手,都得惡心到洗禿嚕皮。

柔福將這件臟東西扔回盒子裏去,鉗子也扔進去不準備要了。

姜離就問:“朝臣們什麽反應?”

估計要嚇到朝臣們了:如今開封剛收回來,肯定怕死了帝姬被汙染源激活徽宗血脈。

柔福點頭。

君臣名分在這裏,朝臣們不能直抒胸臆,說出‘讓早該死的淵聖死五國城裏吧’,只能力勸帝姬一定不要走上與金求和的老路。

低段位但心懷正氣的人如是勸道:天子的孝道跟百姓的孝道不一樣——既然淵聖戳破了這層窗戶紙,朝臣們直接開始拿天子標準來諫帝姬。力陳:天子之孝,不只在於父母,更在於守住宗廟社稷!

“金人屠戮百姓,萬姓塗炭,如此國仇家恨深恥大辱,帝姬當摒棄私情,舍小節而就大義,屈己以全天下萬民!”

說的實在點就是:帝姬啊,您別動搖,別管整這些死出的太上皇啊!

帝姬請在天下萬民大義和自己的孝道名聲裏,選擇天下大義,不要顧惜自己!

但朝上可是有高段位的朝臣——成年人做什麽選擇,成年人什麽都要!

經過雪鄉二聖+完顏構三位奇行種的洗禮,在宋的官場六起六落,如今正在第七起的李綱老相公,做出了高段位的發言。

“帝姬,淵聖此言,與先帝不符啊。”

“當年先帝可不是這樣囑托的。”

李綱老相公是最有資格睜眼說瞎話(劃掉),最有資格轉述當年先帝說過什麽。

“當年靖康之難先帝北狩路上,也曾托人帶話回來給臣等:不必以他為念,雪恥拒敵為先。”

宋徽宗說過這樣的話嗎?

那無所謂,反正他又不能掀開棺材板來跟李綱對峙。

在李綱心裏,能在輩分身份上壓制淵聖,是先帝唯一能給國家贖罪於萬一的機會了。

於是李綱也老淚縱橫,看起來哭的比傳說中的淵聖還慘:“帝姬是孝德過天的人,自然要遵從先帝的‘父言’。”

群臣嘆為觀止:啊,死了的太上皇,真是好的太上皇。

**

“活著的太上皇,真是好太上皇。”姜離看問題的角度,跟群臣們不太一樣。

她原來還在想,什麽契機禪位給柔福。

現在,機會這不就自己跑來了?

‘完顏構’得知趙桓這封信,為保全自身搶先做個太上皇拒收趙桓,豈不是其基操。

姜離:宋,神奇的朝代。

人家別的朝代頂多是當皇帝競聘上崗,她在這兒想當個太上皇還得競爭……

不過,就以她的豐富經驗,過往履歷和百分百太上皇好評率——

姜離:這是我的崗位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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